高校翻译专业范式转移：

从翻译专业(1.0)到语言服务专业(2.0)

蔡基刚

一、机器翻译时代的深刻意义

翻译作为一个古老的专业正日益受到现代化技术的挑战和冲击。其中最大的挑战来自人工智能和机器翻译。今后几年各个领域各个专业的机器翻译纷纷诞生意味着什么？

第一，有利于我国科技人员突破困境，促进科技创新。在今天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科技文献涌现如沧海，而人工翻译只是其中一粟。我国绝大多数科技人员和高校学生（更不用说其他行业人员）主要还是通过汉语期刊和翻译成汉语的专业书籍了解他们专业的国际发展情况，结果是读的量少且速度慢。而有了专业机器翻译，一个科技工作者，只要具有读懂他们专业文章的标题和摘要的外语能力（帮助其决定是否是他们所需要的），就可以把需要的英语文章放入他们专业机器翻译，出来的汉语译文，即使准确率不到90%，他们也可以凭自己的专业知识弥补其外语能力而基本读懂，这就改变了中国目前大量科技人员和高校学生因外语能力不过关，而无法及时大量了解他们专业和行业的最新的前沿信息的现状，同时也帮助科技人员和翻译人员从繁重的人工文字翻译中解脱出来，转移到创造性的工作中去。

日本科技界一年一个诺贝尔奖，本世纪来已产生18个。日本学术研究成果之丰富、原创性之高与他们的科技翻译工作者紧跟各个学科领域的科技发展，第一时间将特定领域的国外前沿学术信息通过机器翻译的帮助和人工修改润色，及时提供给研究人员是密不可分的。他们研究人员不需要无须花费更多的精力在查阅外语原文资料上，也无需花费更多时间在英语论文的撰写上。因此，尽管机器翻译目前还不能完全代替人，但是机器翻译一定能把人类从大量、及时的人工翻译中解放出来，这是一个铁定的事实。

第二，机器翻译的出现不仅导致翻译专业的本科和硕士招生规模要大大压缩，而且培养规格和目的都将发生改变，这就催生语言服务行业的诞生。如果翻译专业毕业生的服务对象（如科技人员）都可以依靠翻译机器基本解决外文资料的阅读，剩下的就是解决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有用英语发表自己科研成果或起草英语的专业合同和工程计划书等的需要。有了机器翻译，科技人员可以先写成汉语的，让机器翻译。机器翻译出来的论文或工程计划书等，只要达到85-90%的准确率，就解决了大问题。英语论文要达到发表的标准，显然要有精细的修改和润色，而这个任务显然不是现在“只有皮皮（翻译技能）没有内核（专业知识）的翻译专业毕业生’能够胜任的（蔡基刚，2017），而是需要有专门的语言服务工作者根据原文去完成论文的最后一公里（如10%）的修改和干预，达到100%的准确和符合某一期刊的发表标准。

二、翻译机器时代呼唤语言服务专业

我们认为传统的翻译系体制和翻译课程设置已经过时，代之的应该是语言服务学科或专业。我们提出在绝大多数院校应该从原来的翻译专业（除少数文学翻译或理论翻译导向的翻译专业）向语言服务专业转型，这就是翻译专业１．０到２．０的范式转移。翻译专业如同英语专业，实际上是一个技能专业。要翻译特定领域的文本，翻译者没有一定的专业知识和专业语言表达，仅靠娴熟的翻译技能，翻译的作品是不可能合格的。因此，从翻译专业1.0到2.0的范式转移，不是名称的改变，而是从翻译技能向翻译技能＋所服务领域的专业知识和专业语言转移。

语言服务的出现是新时代科技经济发展和人工智能机器翻译出现的必然结果。从发展路径看，语言服务是翻译教学“随着时代背景和市场需求的变化随之做出的调整”（中国翻译协会，2015），是语言翻译在社会需求的新形势下的延伸、拓宽和发展。如果说语言翻译是发生在课堂里的，侧重理论与教学，而语言服务则走出了校园围墙，侧重需求与服务。这种范式的转向标志着外语教学中的语言工具效能即语言经济特性（价值与效用、成本与收益）的凸显，它将对我国传统翻译教学突出人文素质，注重文学翻译和政治文献翻译，注重去语境翻译技能训练形成地震波的冲击。

显然，注重外语翻译的人文属性而忽视其社会属性；注重文学文化和政治文献的翻译而忽视科技经济的翻译；注重翻译技能的训练而忽视其在专业领域的运用；强调人工翻译的不可替代性而忽视研究机器翻译对人工翻译在属性，任务、伦理和就业等方面形成的冲击，这四个忽视已远远不能适应以一带一路、“双一流”建设和科技创新为主要特征的新时代我国经济、科技和教育发展需要，远远不能适应人工智能技术可能对我们传统的高等教育学科分类和专业课程设置带来的颠覆性变化。一句话，新时代的科技经济发展和机器翻译诞生要求从通用翻译和文学翻译的教学范式向专业翻译和行业翻译的教学范式转移。

三、语言服务专业的学理依据

从语言翻译到语言服务不只是名称的变化，或专业名的改变，而是从学校走向行业，从自娱自乐转向社会服务。变化的核心是研究对象和服务对象的改变，是翻译内容和服务目的改变。按照功能语言学理论，语言活动中的对象和目的都是与具体的语境和具体的语类有密切关系的。所谓语境，就是语言活动赖以进行的场合、内容和使用者对语言形式的选择 (Halliday, & Alexander,1985)。如外交记者发布会场合和商务合同签订场合等，即使都用英语，其使用的句法结构、正式程度，元话语等都是有很大差异的。所谓语类(genre),就是学术或行业共同体成员都共同遵守固定活动规则的学术或行业活动，如实验报告，案例分析，操作书、产品说明和期刊论文等等，都有特定的话语传统。

根据语境理论和语类分析理论，任何一个学科或行业的理论知识、研究成果都是通过特定的语言方式构建和交流的，除了共核的语法和词汇，它们都具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或研究范式，其话语方式和语言结构也不尽相同。也就是说，不同学科的文本不仅内容和知识不同，它们阐述观点，论证过程、产生结论，劝说读者的修辞方式也是有差异的，即使同一语类（如期刊论文）的语篇结构、修辞手段和句法形式也都是因学科和行业而异的。自然学科中的化学通过实验；医学通过临床观察；计算机软件通过编程；数学通过建模等等；而社会人文学科往往通过知识协商和引经据典。这样，同样是文献引用，社会人文学科使用的频率往往高于自然学科。同样，社会人文的论文由于是以阐述观点为主，其句法结构的复杂度也大大高于以报道实验发现结果为主科学与工程的论文。因此，语境和语类是语言服务学科的理论依据。

我们用什么来进行语言服务？扎实的语言基本功？娴熟的翻译技能？错了！离开了对所服务的专业或行业的特定的语境和语类的了解，不知道这一专业或行业的特点语类的知识和成果是如何用语言来建构和交流的，语言服务是空的。因此语言服务或今后的DTI（实际上MTI和以后可能出现的DTI完全可以另起炉灶，跳出翻译狭窄的平台，用语言服务替代MTI和DTI）就需要培养这样规格的人才。

如日本的各个学术出版社往往只负责一个至两个学科领域的专业刊物书籍出版，在这些学科后面都有一批专业翻译人员，这些专业翻译人员只研究一个领域或一个专门学科。他们不仅专门领域的外语能力强，对这个专业的外语表达交流方式特别熟悉，而且非常熟悉和了解特定学科专业的世界前沿发展和研究。国际上只要有重要的科技著作和研究文章问世，他们就可决定哪些翻译给国内学者和科技人员研读。接下来就是使用机器翻译，然后他们进行语言加工。

四、语言服务专业的培养规格和课程设置

把翻译专业改名为语言服务专业，就使翻译训练变得有明确特定的服务对象和教学目标了。这样，课程设置就不可能停留在去语境的翻译理论和翻译技巧的学习和运用上，更不可能注重文学翻译理论和技能的教学。指望学生学了这些理论和技能去服务特定专业和行业的语言翻译是注定不会成功的。因为一个合格的特殊领域的语言服务工作者只有通过结合学科和专业内部特定语类的交流方式进行专门的语言训练，培养出的语言服务工作者才有可能产出社会满意的产品。

新诞生的语言服务系要对传统的翻译课程体系有颠覆性的改变，这是根本性的教学范式的变化，而不是穿新鞋走老路，或新瓶装旧酒。语言服务系的课程可以有四类：1）基本的语言技能和翻译技能训练课程。2）机器翻译原理课程、计算机辅助翻译技能课程和语料加工、对齐和修改技能课程。3）专业知识课程，即分专业和行业（如经济贸易类、生物医学类，工程技术类、农林畜牧类，地矿石油类），让学生学习某一专业和行业的基本知识（有一年的课程最理想），如选修将来要服务的专业和行业的专业课程。当然这些课程传授的应该是该专业的一般知识，如基本概念和专业词汇，不需要也没有必要去系统学习和掌握该专业的理论。学生一般可以到专业院系去跨系选课，也可以请专业院系教师来翻译系专门授课（最好是全英语专业课程和使用原版教材）。4）根据专门用途英语理论（一种根据特殊需要和特殊目的开展的英语教学）学习这某一特定专业和行业最常见和典型的语类，学习和了解这个专业和行业共同体是通过什么样的篇章结构、修辞手段、句法结构去构建和传播他们的理论知识的，是如何构建各种语类（如实验报告、期刊文章，合同文本）理论知识的。

为培养国家和社会需要的专门领域的语言服务人才，各高校，尤其是法律、财经、石油、医学、理工、航空，农林特色院校语言服务专业要结合自己学校的办学定位和院校要求，尽快完成从翻译专业到语言服务专业的范式转型。培养规格和目的改变也是对翻译领域教师的知识结构的极大挑战，他们需要改变和提升自己知识结构，从单一的文学翻译理论中跳出来，学习和了解特定专业和学科的基本内容，学习和研究特定专业和学科的翻译理论。如果说传统的翻译教师可以不学文学和文化知识，但转型去进行专业领域的翻译教学，翻译教师必须和学生一样学习专业知识。他们还需要学习专门用途外语中的语类分析理论、语域分析理论和元话语理论等，需要深入语言服务的具体领域了解和熟悉这些专业和行业的知识内容是用什么样的语言形式建构和传播的。他们还必须和专业共同体的写作者（如科技人员和工程人员）合作，开发各专业机器翻译对写作者的要求。如制定统一的专业词汇表，要求写作者在写作过程中不使用超出该词汇表的单词或术语。如制定专业句法结构表，规定使用主动句，不用被动句；规定对于同一类表述，使用同样的句式结构；规定句子结构简短，不使用过多的定语从句等复杂句；规定使用名词重复的指称语，少用代词指称语等等。

五、结语

由翻译专业变成语言服务专业不是学术地震，不是意味着从高雅跌入低俗，从“道”跌入“器”，而是顺应时代的需求。高教司司长吴岩（2019）在最近一次专业设置会上强调“高校专业设置的第一准则是社会需求，这是王道”。面对新技术新需求，翻译专业不能以不变应万变，“自娱自乐，跟社会脱节、跟经济脱节”。从文学和政治文献翻译向为各行各业提供语言服务的转型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不调整就出局。中山大学和浙江大学调整了三四十个专业。前者从130个专业调整现在90多个专业，后者从120-130专业到现在70多个专业（吴岩，2019）。

作者简介

蔡基刚：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教授、博导，主要研究方向英汉语言对比，翻译和应用语言学

（本文为摘要。全文见《上海翻译》2019第4期5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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